西土城，糜米又飘香

作者/青草地

三月的一个周末，我们来到五原县套海镇黄河至北点，想欣赏一下黄河流凌的壮美。伫立岸边，但闻涛声阵阵，呼呼有声！天水一色寒，渔帆点点动，一行飞雁银羽闪闪，翩翩欢鸣！离岸远一些的地方，尚有大片大片半消半凝的浮冰，孤岛一般，覆着一层茫茫白雪，似乎在守候着一场南来的香风！

既然流凌不遇，那就干脆沿河而行，带上一丝隐隐的遗憾，迎着料峭春风，去看看黄河沿岸三月的风情！

我们迎着阳光出发了！

沿黄公路就像一条黑色飘带，弯弯曲曲伴着黄河的舞姿软软地摇摆。河滩地里，一片片泛着霜花的薄冰不时从眼前闪过，有的地方被风儿撩起层层微波，泥土的鲜香便一股股扑鼻而来。开阔一些的滩涂水面碧波盈盈，如嵌落一方方冰润的明镜。一块块田畴阡陌纵横，晒着暖阳舒服地展着腰身，黄河就在不远处时隐时现，像是一道道轻盈的流云。

当公路向东北方向拐去时，河滩地里出现了一面面彩色小旗，虽说不明就里，也没怎么多想。很快，公路向正东方向伸去。路南，树木多了起来，隐隐的，有建筑物的样子，还有飘扬的彩旗。敖包吗？就在这一瞬间，路南现出一方巨石，“西土城遗址”赫然入目。

西土城遗址？怎么从没听说过呢？从标志碑简介中知道，这里竟然是始建于西汉时期的广牧县城故址！没想到，一次沿黄之旅，竟与两千多年前一座边塞古城隔空相逢！

满怀对历史的敬畏，我们静静地踏上一条南去的土路。半前晌的阳光暖融融的，小路两边，苇草摇摇，春水盈盈，不时飞起几只小鸟扑棱棱叽啾鼓噪，吟唱着千年不变的歌谣。我们一边走一边寻觅，小路尽头，是一些高低不平的土垄，遍布着红柳棵，枳笈草，一截截雪白雪白的保护界桩默然静立，几株茂盛的高柳之间，一座披着七彩经幡的敖包巍然端坐。顶部，一柄三叉戟银光闪耀，敖包四周，彩带飘飘，仿佛正为这黄河水滋润的土地默默祈祷！原来这是位于五原县巴音套海镇锦旗村杨盖补隆的锦旗敖包，又名乌兰巴拉格斯敖包，红色乡镇之意，建于清代年间。当时，蒙古贵族巴尔斯博罗特封为鄂尔多斯万户之王，其中，部分蒙古族群众来到了地肥草美的河套地区，幸福地依古城而居！可是，古城，你在哪里？

站在敖包身边，我向四面八方望去，渴望我的目光里会突然现出一段高耸的古城墙，讲述一段遥远残缺的故事。然而，四顾茫茫，除了漫无边际的空旷，还是空旷！黄河也隐匿了影迹，一片枯干的葵花秆子痴愣愣地呆立着。我们循着一条杂草漫堆的土路东上。一道黄土垄高低连绵，断断续续，坍落的土块大小不一，有的酥软如沙，有的却坚硬如石，在杂草丛中散落着。

“这应该就是北城墙了！”手抚土块儿，丈夫缓缓地说，“你看，夯土墙基。”我蹲下身，看了又看，只是隆起的一道宽一点的土丘而已！若披覆着杂草起起伏伏的宽厚背脊！可是，不断出现的白色界桩仿佛无声地提醒着我：就是这片荒土堆！曾经多么显赫地撑起西汉王朝强盛的河套一隅！一棵棵新生的白杨就在这土丘旁边悄然玉立，不知是否听懂这微尘粗粒无言的絮语？

阳光悄然筛落，光点斑驳处，恍然又见威严的古城门，战旗猎猎迎风招展，城墙高耸，周阔八九里，黄河南支就在城南不远的地方激荡！北去四五十里，阴山一处重要的山口，乌不浪口与广牧县隔了黄河北支乌加河遥遥相望！秦汉长城就横亘在乌不浪口东西两侧的山峦之上！多少戊边将士和广牧城的弟兄们一样离开了家乡！糅融着思念与祝福，拓守边疆！

广牧县从鼎盛的西汉王朝走来！那是汉武帝元朔二年，即公元前年，大将卫青与李息出云中以西，抵高阙，向北掠地至北假，也就是今天的大后套，并将秦赵旧地九原郡一分为二，东置五原郡，西置朔方郡，又在郡内构筑了新城。朔方郡统领十县，其中，广牧县是朔方郡东部一片辽阔肥饶之地。

从那年开始，西汉大规模移民实边，第一次就“募民徙朔方十万口”！之后，多次迁民入套。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记载，西汉盛时，“新秦中”人口达50万之多！新秦中即古籍中所说的“北假”“河南地”，大致相当于现在的河套地区。为了保障农业生产，数万军民历时两三年，在水草丰美，宜耕宜牧的朔方郡开凿了渠道，河套大地渠网纵横，“沃野千里，穀稼殷积”！

轻轻地摩挲这晕出锈红色的土沫，便是触到了历史跳荡的脉搏！这是一片饱受战火灼烤又吉祥发达的土地！你看，戍边将士们携妻带子，闲时开田辟壤，战时勒马操戈！和平的日子，这房前屋后，高粱红似火，糜米暗飘香！也曾携手去那黄河岸边捕鱼撒网，也曾跃马草原，牛羊满山，牧歌嘹亮！

广牧县城不孤单！不说东部毗邻的五原郡各县城，单看朔方郡，除了修都、渠搜、呼道与朔方大致在今天鄂尔多斯境内，其余的六个县城都在今天的巴彦淖尔市。出广牧县西去不远，同属朔方郡的临河与沃野，笑语相迎！继续西行，黄河蜿蜒而过，位于磴口境内的繁荣垦区朔方郡驻地三封县到了！相隔不远的窳浑、临戎也为你洗尘接风！静美的屠申泽为你濯洗旅途的劳顿！来自关内各地的百姓分布在这些地方垦荒耕种，河套大地已是牛羊遍地，鸡犬交鸣！鸡鹿塞与高阙塞就在不远处的狼山一线捍卫着这一带的和平安宁！

早些年，秦相吕不韦就在《吕氏春秋·本味篇》中大发感慨：“饭之美者，不周之粟，阳山之糜！”阳山便是阴山狼山段，因古人以水之北为阳，故称狼山为阳山。而今，恰值西汉鼎盛之际，河套地区更是“牛马衔尾，群羊塞道……”一辆辆满载着金黄金黄的糜子和新鲜肉食的马车，从广牧，从沃野，从临戎......带着祝福与问候，直奔长城沿线守边的将士们而去！戍边的苦寒岁月里，一缕馨香在心头飘荡！润软了剑影刀光！这片膏腴之地生产出的粮食不仅满足了军需，还赐赠匈奴，呼韩邪单于迎昭君出塞之时，就获赠边塞屯粮三万四千斛，合多万公斤！

伫立在古城最东端也是最高的一段土垣之上，已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！北望，云烟苍茫，仿佛又看到未曾南迁的黄河水正滔滔荡荡，不停地冲淘着这片肥田沃壤！载有粮米、甘草、盐碱的大车吱吱嘎嘎，辗压着古道的斑驳沧桑！一年年，一月月，黄河南迁的脚步淘软了时光！时局动荡，朔方郡在东汉的混乱中迁至临戎，又因南匈奴入侵被迫迁往五原郡，终于，走过二百六十多年的朔方郡，被逐渐衰弱的东汉朝廷无奈地放弃！广牧县也随之沉寂！

后来，广牧古城又被各朝延用。南北朝时，这里是周边地区盐、碱、甘草的中转地，故有甘草城的称谓。直到光绪初年，“城犹四面，高犹二丈，周阔八里，东西二门，蒙民犹处其中。”就这样，从鼎盛的西汉走来的广牧古城，终究在黄河南去的涛声里，在兵连祸结的滚滚烽烟里，坍塌了！仅存下这段四百多米之长，基宽10米，残高2米的北城墙，静静地俯卧在五原县西土城这片沉默的土地上！

不远处，黄河依旧翻波腾浪，敖包默默地依偎在古城怀抱，纷披的彩色经幡为这方土地上的生民深情地祈祷！田野里，一株株残留的葵花秆恍惚间化作一地糜米的金黄，悠悠飘香......

作者/孙立梅，笔名青草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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